【过靖衍生/鼠江】倚剑醉红尘 第十二回 (2)

第十二回、清笛向晚(2)

 “无介斋”斋主生平经历无数波折风浪,见过的硬点子如过江之鲫;黑道上走着,白道上还要观望着,江湖秋水多,他饮过弱水三千,庙堂高远,他手里拿捏着无数达官显贵见不得光的勾当,却从未遇到过如此棘手,如此难以应付的人。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,洛寒川想不到,自己好心好意请了一回客,竟招惹上这么个太岁。

锦毛鼠白五爷,就这么在“五柳庄”上,待住了,不走了。

一封书柬,投到了开封府,都是话里话外的意思显而易见,名义上是四品带刀护卫暗访民情,侦办颜案院大人被刺一案;暗地里,白五爷的意思,“无介斋”麾下猛将如云,多一个不多、少一个不少,不过多养一个闲人罢了,又能怎样?况且,五爷家里资财应有尽有,难道还能真沾了“无介斋”多少便宜不成?

伸手不打笑脸人,洛寒川守着道上的规矩,却也不好意思直截了当将这位活祖宗扫地出门,东京城内、江湖武林,又有几个人敢真的驳这位小爷的面子呢?

洛斋主一身通天彻地的本领,在这位不讲道理、冷面冷心的俏郎君面前,竟是一丁点也使不出来,真正是秀才遇上了兵。

 

过了几日心神惴惴忐忑不安的日子,洛寒川倒是慢慢觉出这白五爷的好处来了。

江湖上都言道,锦毛鼠一向是孤高自许、目下无尘,一般人等轻易难入他的眼。

想来也是,他年纪轻,样貌又是一等一的出众,出身名门、文武双全,想是这一生人也不曾遇到过几回波折,偏偏朝里的道上的,对他敬的爱的畏的恨的都数不胜数,若是个个都留了意上了心,那岂不是要累死了?

可这白五爷偏偏有一样极其别扭却让人又爱又恨的性子,便是若让他入了眼、上了心,那他便是最义气节烈的朋友、最心有灵犀的知己、最生死与共的兄弟。你若想吟诗作赋,他自有诗书千行文章满腹;你若有意演武论道,他便可与你拆招试剑品评天下武学;你若想风花雪月,他亦能与你共赏酒色财气风月无边。如此这般一个妙人,也难怪交游遍天下。

是而,过不得几日,这“五柳庄”上至洛寒川这坐等生意上门的富贵闲人,下至小厮侍女、庄子里的暗线影卫,便没几个不被他收得服服帖帖的。一个个都浑然忘了,这位爷当日如何欺上门来、目中无人在先,如何强行入伙、坐吃白食于后。

 

这日正是七月初七,四下里环佩叮咚,五彩斑斓的衣衫如一朵朵穿花蝴蝶般在庄内翩跹。

庄子里的小侍女们个个春心萌动,一年难得一次的牛郎织女相会乞巧之日,哪个不想把自己的少女心事寄怀一回,求个大好的姻缘。

“无介斋”中的少年英雄虽不少,真正翘楚的却不多,除了斋主她们不敢觊觎,往年让女孩儿们痴望肖想的,只有一个“无介斋”第一人的沈轻歌,如今却不是了。

斋主的亲兄弟小公子洛寒江,虽才来了半年多,身子似是不大好,神情也常痴然如同个无知孩童,但那一副瑶池仙骨般的品貌就足够让女孩们心神摇曳了,连为他洗手做羹汤、煎药烹茶都煎熬出了缠缠绵绵的心意。

如今又来了个品貌相当,却满身风流倜傥的白玉堂,一部分女孩儿们的心思又移到了这闻名遐迩的少年英雄身上,白五爷那琉璃般清浅似多情又似无情的双眼,一身白衣锦袍雄姿英发的年少英朗之气,仿佛高天流云般的风骨气韵,哪个女子不想让他为自己停驻,被自己挽留,然而那人的神情却从不在任何女子身上流连,却只让她们更加为他痴狂。

自然,还是有不少女孩子的心依然恋着沈轻歌沈大哥,这硬朗潇洒的青年,永远带着一股子大漠英风,傲然却又多情,风流却不下流,自有那么一股让人痴心绝对的气质。

 

过了晌午,廊下的雀鸟,都因着热气,垂头耷脑地提不起精神。

一袭白衣飘飘,闪过抄手游廊的庭院,后院子里一丛花树掩着几道粉墙碧瓦,院子小巧精致,院名亦雅致,院前拱门上书“停云”二字。

院子里一个小小的池塘,种着几点小荷青青,粉白的菡萏将开未开,弱质芊芊得让人心怜。

春衫轻软的少年洛寒江正蹲在池边,伸手进去捉弄水里的鱼儿,那些鱼儿通体火红毫无一丝杂色,唯有双眼是纯黑的,竟是极难得的珍品锦鲤“血鹦鹉”,这鱼长得不大,堪堪那少年半个手掌那么大。他笑嘻嘻地捉起一只鱼儿来,手法极其迅捷灵敏,那火红的鱼在他雪白的掌中,好似鲜血洒在白雪上,凄艳得动人心魄。

白玉堂站在他身后看了良久,轻轻走上来,蹲在他身旁,低声道:“好好的鱼儿,你戏弄它们作甚?”

洛寒江侧脸看着他,一双清澈见底的漆黑双眸透着点冷情,又显得无比稚弱:“有何不可?”

此时二人距离极近,白玉堂闻到他身上一股异香,心神摇曳,深深望着他道:“枯鱼过河泣,何时悔复及。我知此时,悔意已是徒然,解释也属无用,你叫洛寒江,那我叫你‘小江’,如何?”

“我不姓‘小’!”洛寒江白眼一翻,神情竟是稚气中带着俏煞;他扔掉那条鱼,拍了拍手,起身向室内走去。

白玉堂跟上去拉住他的手,他脚下立时一顿,回过头来,一脸嗔意。

洛寒江的手有些冷,纤细修长骨骼停匀,却是隐含着一股力道。白玉堂忘不了那日他弹指一笑的功夫,真气沛然充盈,清寒入骨。不管到了何种境地,这个人,永远是令人不容小觑。

一时间,白玉堂的心,仿佛被暮春枝头的一只小甲虫,轻轻咬了一口,酥酥痒痒又带着些微的疼。

俩人就这么僵持着,谁也不动,不说话。

 

只听一声佻巧的哨声,高大挺拔的青年抱剑倚在门边:“哟,这还没到晚上呢,就扮上‘鹊桥会’了,白五爷你胆子也忒大了点,虽说我们‘无介斋’斋主有个断袖分桃的雅癖,天下皆知,但不代表人家亲弟弟也是啊。更何况,这么个小傻子,你也下得了手,果然是年少风流,放荡不羁,也未免太……不挑了!”

沈轻歌剔眉轻笑,一双狭长的双目带着点不屑冷峭。

“沈兄见笑了,在下只不过想和小公子讲几句话而已。”白玉堂并不回头看他,手里显然也没有松开的意思。

洛寒江却不乐意了,把手一甩,说道:“你们说什么?我听不懂。”他不善言辞,也懒得听这俩人斗嘴,转身便向院外走去。

沈轻歌一搭他的肩膀,笑道:“走,哥哥带你去城中逛逛。”

白玉堂垂手站着,漠然不语;他一向心高气傲,极少与人争执,更从不受人揶揄冷嘲,此时此刻,心中有些微的不甘,却难再开口。

洛寒江似有所感,回头看了白玉堂一眼,只见那人双目下垂的神情,有些黯然,竟带出一丝少年的稚气倔强。

沈轻歌看到洛寒江的睫毛轻轻颤动,在阳光下密密扎扎的形成一圈绒绒的光影,遮住了双眸的情绪,少年的双唇紧抿着,微微向下撇。这样的神情,让他觉出了一丝心痛。

于是三个人都僵住了,各自有各自的心事,院外花树上一只鸣蝉拼命地叫嚷着夏日的燥热,这场景有些诡异的静谧。

白玉堂忽然笑出来,带着点悲哀,却依然是洒脱的,向他二人抱拳道:“沈兄若是不嫌弃,不如在下做东,叫上洛斋主,在清风明月楼请三位今晚吃酒,如何?”

沈轻歌挑眉:“今日七夕佳节,本该是才子佳人、淑女君子,白五爷不去邀风赏月,却邀我们同去,莫非真要断袖了?”

 

当晚,终归还是没有进城,洛寒川似乎心情极佳,早早便命人准备停当了晚宴。

席间觥筹交错,丝竹暖响,洛寒川举杯高歌:“翩翩飞鸟,息我庭柯。 敛翮闲止,好声相和。岂无他人,念子实多。愿言不获,抱恨如何!”

“你说你一个断袖分桃不爱美人的老家伙,哪里来这么多感怀心事啊?”沈轻歌笑得洒然寥落,看着洛寒川。

“弱水三千,吾只取一瓢饮。”洛寒川似有醉意,却笑得清明,“你道我无情,却不知我乃世间最有情之人,只可惜啊……只可惜那人多年来都不懂,我不知道他是真的不懂,还是不肯回应所以佯作不懂。”

沈轻歌长臂一挥,举杯道:“那你为何不问呢?”

“我问?我问得出口吗?那人的脾气,哎……”洛斋主丰神如玉,此刻却是愁眉紧锁,倒真成了个多愁多病的书生样。

 

洛寒江左手支颐,托腮坐在桌旁,右手举着象牙著,夹起一块胭脂鸭脯,嗅了嗅,便放下了。他今日胃口不算好,晚上也没怎么饮酒,只是看着洛寒川发癫,浅浅笑着,双眸极清极美,却懵懂如孩童。

白玉堂拍手叫侍女送上一壶酒,放到洛寒江面前,笑道:“小公子身体欠佳,菖蒲青梅酒,解暑热瘴气,菖蒲酒烈,佐以青梅,取其甘平,养胃颐神。”

“咦!这不是甜水巷醉仙酒坊的米仙儿姑娘亲自秘制的‘蒲生梅钞’?”沈轻歌啧啧称奇。

白玉堂微微一笑:“不错。沈兄果然是见多识广,米姑娘亲制的‘蒲生梅钞’,三年方得一坛,今年她特意留给我,以报我三年前解救她未嫁夫婿的全家血仇。”言毕,给洛寒江倒上一杯,又将一碟盐渍桃花蒸的八宝豆腐放在他面前。

洛寒江饮了一口酒,又吃了一块八宝豆腐,双眼弯成了月牙,轻声向沈轻歌问道:“他到底是谁啊?”

沈轻歌噗嗤一笑:“把你的酒让给我,我就告诉你。”

洛寒江看了他一眼,终究从那笑容中体会到了点“不怀好意”的味道,暗自撇了撇唇,便不再理他。

白玉堂举杯向洛寒江敬道:“洛公子,我姓白,上玉下堂,金华府人士,今年二有一,家中无亲无故,有陷空岛四位义兄,在下排行第五,江湖朋友抬爱,人送别号‘锦毛鼠’,督查案院颜大人是我结拜兄长,在下亦领了个闲职开封府四品带刀护卫。”

他的容貌在灯下仿佛明珠美玉,双目神光沛然,灼灼逼人。

洛寒江羽睫轻颤,眸光如醉,右边眼下的一颗胭脂痣摄人心魄;他的双唇微微一抿,唇角弯出一道新月般的笑纹,慢慢绽出一个可堪绝世的笑容来,轻声道:“白玉堂,你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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